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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川凉山毒品艾滋病流行 2.5万儿童无父母抚养
凉山孤儿现状调查

  孤儿只是凉山的表象。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是传统的彝族聚居地,失依儿童的比例达到了彝族人口的2%。追问孤儿的父母问题,一半是一个非农业社会对于现代文明的遥远脱节,一半是一部凉山彝族的毒品艾滋病流行史。

  记者 葛维樱 摄影 于楚众

  孤儿之死

  兹切的死亡是彝族孤儿命运的典型。遗弃、急于挣钱的家庭需求、对于医疗毫无概念、现代社会的一切人为制度和条件,导致14岁的兹切离开人世。侯远高到西昌第一天,就听说兹切死了。这个14岁的孩子从小生长在毒品之家,父母和叔叔早已死亡,兹切和姐姐5年前被侯远高的孤儿计划收留。但是兹切有肾积水,这几年花了四五万元的医疗费,每次进医院花两三千元就能好转,于是也不上学了,就在凉山妇女儿童发展中心被养起来,陪伴他的是一瞎一瘸两只小狗,兹切长得也比同龄孩子高了。2011年下半年,据说国家规定的孤儿补贴开始下发,符合双亲死亡条件的兹切,法律上的监护人是爷爷。凉山彝族人侯远高作为中央民族大学彝学教授,一直在凉山收救孤儿,至今他办的爱心班已经上到高中一年级,其中包括西昌市加各县的中小学里,共18个爱心班近千名孩子。

  兹切虽然不上学,却有小偷小摸的坏毛病,侯远高狠了狠心,趁下发孤儿补贴,把他送回了爷爷身边。“给他个教训,而且经费有限,他花的太多,占据别的孩子的资源也不公平。”侯远高说。孤儿补贴每月600元,按照凉山的政策,从2011年下半年开始发放,兹切爷爷应该已经拿到了几千元。但兹切回家不到一个月,就被身边的姨妈、姨夫带去成都打工。11月初,爷爷接到消息,才到成都一周兹切就犯了病,还没来得及找到工作。接回凉山后病情每况愈下。侯远高的疑问是:“我们都把这个孩子当亲人,有病怎么不到西昌来找我们?只要进医院花两三千元治疗就好了,肾病就是个调养。”他在路上闷闷不乐,可是谁也说不清这是怎么回事。

  即使不是赤贫的家庭,爷爷甚至有出外打工的能力,也并不意味着孩子幸运。在凉山州采访的时候,顺路去了美姑县一所中学,兹切67岁的爷爷在这个中学里帮厨,一个月有400元收入。侯远高红着眼睛大声质问:“病了也不告诉我们!死了也不告诉我们!我们养了5年的娃儿,你连看也没来看过一眼!”爷爷只是有点尴尬地笑,说:“不知道,村里的医院看不好,去了昭觉也看不好。”“为什么不去西昌?”爷爷说没有钱。侯远高说:“孤儿补贴发了8个月,你自己吃了,不给娃儿看病。”爷爷急了,说这几千块没有吃,是孩子死了,全都办丧事花了。侯远高更加暴怒:“活的时候不看病?死了把钱吃掉?!”爷爷却糊里糊涂说,孤儿补贴一直没拿到,没有钱。侯远高马上回车上往乡政府开,要去当面对质。

  爷爷一直跟着车出来,也生气了:“我是在孩子死前拿到钱的,但是治不了了。”他要跟我们一起去乡政府问。找到一位负责发补助的年轻人,他挠挠头说:“死了?好像是听说了。”孤儿补贴名义上应该从2011年6月开始发,洛俄依甘乡在12月底才给监护人办好了银行卡,监护人到乡里签署了抚养协议后,拿到的卡里还是没有钱。1月下旬,卡里开始有钱,美姑县民政部门开始转账。但是爷爷领卡之后跟着发补助者去银行修改了密码,取钱时却忘记了密码,接连按错导致卡被锁住。“大年初几,也就是1月末,他爷爷给我打电话,说密码忘了,问我怎么办,我说我也不知道你密码,你只能等一个星期,解锁了再取。”这个电话打完一周后,爷爷虽然取到了钱,兹切却已经转成肾衰竭,于2月初死亡。

  所有城市里机关、政府定出的规则,对于彝族乡村都是障碍,这使金钱能够解决的问题非常有限。我们来到兹切家所在的深山地区的美姑县庆恒乡比子叶涅村,进入一个彝族家庭,一开门便是一条大黑猪猛地窜出来,古次者狄和妻子挪到门口,浑身连头脸和光着的浮肿的脚都是黑污的颜色,眼睛露出近乎原始的光,一时间我们居然都沉默地不敢近前。两个儿子因为吸毒,5年前同时死亡,留下了古次小兵和古次有习两个都是5岁左右的孩子,孩子们的母亲也在两三年内去世,这个家庭按照政策,从2010年开始应该有两份孤儿补贴每月1200元和一位老人每月55元的低保。

  爷爷让姑姑把钱一分不动全部存在银行里,家里的一个铁桶煮着土豆和萝卜,其中还有土豆皮和萝卜皮,人捞着吃完,剩下的皮再倒给猪和牛。猪和牛就在古次的屋里,人畜混居着,牛圈离人的床还不到两米。彝族依然保持着没有窗户的习惯,一个家只有屋顶上一两个砖头大小的小天窗,白天在屋里基本伸手不见五指。一个大屋里由木板或破席子分割成几个单间,以为是窄小的窗户,一进去却有一个铺位,屋子里长年都是黑洞洞的。因为寒冷,中间有一个火盆,由三块石头架起的锅庄,屋里的人就围坐锅庄周围,脸被木柴熏得长年都是炭黑。

  什么是“失依”

  哈西梳着整齐的马尾巴,只是头发因为营养不良发黄了。一个人抱了一捧干草回家,再放两根柴在一个土坑底,开始生火。她一句汉语不会讲,不知自己几岁,衣服和大多数彝族孩子一样脏得发黏。对于一点现金还是懂得点头,立刻放进棉衣里面的衣服口袋。午饭看起来还不错,有挂面和一点盐巴和辣椒面。几公里外的姨妈一两个月估摸哈西没有饭吃了,就会带点过来。哈西会用电饭锅,床上也有一双新袜子,然而铺盖却是由几条烂布、破衣服、烂毡块堆成,看不出哪个可以当被子盖。

  哈西有父母,父亲5年前吸毒跑掉了,母亲3年前也走了,杳无音讯,只剩下她和哥哥在家里。彝族人结婚后都是独立生活,爷爷、奶奶这一辈早已去世,哈西就不记得自己几岁了。哥哥哈者的作业本平摊在桌子上,非常工整漂亮的字迹,没有一丝修改,看得出是高小水平了,但是哈者并不常上学,学校离家走路要半小时,但他没有表,一旦睡过头怕老师责问,也就不去了,甚至不常和妹妹在一起。他的任务是去觅食,到任何一个远房亲族那里去蹭一点饭,晚上回来再给妹妹带点。

  对于“失依”儿童这个说法,更确切的是指失去了父母照顾的孩子。目前国家规定可以享受孤儿补贴的,是父母双亡的孩子,而哈西这样只记得妈妈的样子,对于父母长辈的概念都模糊了的孩子,却实际上没有人抚养了。凉山彝族的此类孤儿极多,按照民政部门统计,包含7000人左右的双亲死亡孤儿,失去父母抚养的孩子达到了2.5万人。

  这个数字是近两三年来不断统计细化的结果。但侯远高认为:“数字还是有水分的,实际数字到村里去一问,因为不断增加的死亡、逃离失踪的父母的增多,孩子到底处于什么状况是在变动的。”他从2001年左右开始,以本地出生的彝族精英知识分子的身份,开始小范围帮贫助困的活动。“一开始就是世界儿童妇女联合会给了几万美元,我就办了爱心班,当时收人的条件是父母双亡。”当时是初一这个程度开始收,第一批近50名孤儿在侯远高的拉扯下,上到了凉山州排名前三的凉山州民族中学。一旦进入正统的教育领域,竞争是残酷的,州民族中学已经下调了针对孤儿们的分数线,而在市场上一分一万元的名额依然难以抢到。这样以孤儿、失去抚养人照料的孩子为对象的班级在凉山州一共有30多个,除了侯远高,还有各式其他捐资助学基金的组织。

  “我是1981年上的大学,1986年留校做了教师。我只是想做彝族的自救。孤儿是最近几年才变得突显和引起社会关注的话题。”侯远高说。他组织过彝族歌舞团到处巡演,拍宣传戒毒的电视剧,给少量孤儿的抚养人发一头母猪,给最贫困的一个至今没有电没有路的村子发羊,并帮助他们盖和家庭分离的羊圈。“我只做了一些最小规模的尝试,申请到一点资金就做一个。”然而,最终矛盾的焦点还是集中在了人身上。现在的“失依”孤儿问题,正统的学校教育已经无法解决。

 
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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